大多数线路被承包给私人老板致惠阳公交乱象频发，而新国线公司和政府的一纸合约被指是管理失控的源头
4月19日，惠州市委书记陈奕威在体验惠州南站城际快线时，顺便体验了一下惠阳打的情况，结果也遭遇了出租司机不打表。据知情人士透露，实际上，陈 奕威等惠州市几名主要领导当日从惠州市区到惠阳淡水城区，共体验了公交、的士以及摩的等交通工具。有意思的是，当日上午，惠阳区交通局局长何焕斌正在与惠 州市政协委员邵灿辉座谈，讨论如何改革惠阳交通问题。陈奕威体验惠阳的士不打表现象曝光之后，惠州市交通局展开了整治惠州市的士不打表问题的“百日行 动”。半个多月以来，南都记者以市委书记暗访惠阳交通乱象为契机，对惠阳交通问题展开了深入的调查，包括惠阳公交车、的士以及摩的等。今天先拿惠阳公交乱象开刀。
目前，在惠阳，共有5家运输公司参与公交车营运，而拥有公交车辆、线路、员工最多的是惠阳新国线公共汽车有限公司(以下称 新国线公司)，它是惠阳区最大、也是唯一一家只经营公交车的民营汽车营运公司。然而，新国线公司入主8年来，惠阳公交饱受诟病，包括服务差、车辆争抢乘客、拒载等问题屡遭投诉。而其大部分线路承包出去后所引发的问题更是备受外界质疑。新国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公司?它的营运模式到底怎样?惠阳区政府、交 通局为何多年来对它管理失控?近日，南都记者接触到惠阳新国线公司核心领导层、公交线路承包老板以及公交乘务人员等各个群体，试图解开这个谜团。
溯源 一纸合约改变了惠阳公交历史
这份长达30年的合约从此改变了惠阳公交的历史以及现状。“我们当时接受惠阳公交时，总共只有5条线路，共79辆车，而且，车辆配置很差，甚至很多线路都掌握在私人老板手上。”李少明说，这也为后来惠阳公交乱象埋下了伏笔。
湖南籍商人邵灿辉是一名80后，从小在惠阳淡水长大，如今，他已是惠州市、惠阳区政协委员。他手上拿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我关注惠阳交通有7年了，惠阳淡 水城区一共有270多辆公交车，我体验过100多辆，这本笔记本上记录着我每次乘坐公交车的记录。我发现惠阳公交存在的问题太多了，我一直希望它能够得到 改善。今年惠州‘两会’期间，我写的提案就是建议如何改善惠阳交通，尤其是公交车方面的问题。”
“我记得那年是2005年，当时惠 阳淡水公交市场还是很混乱，公交线路本来不多，但很多都掌握在私人老板手中，抢客、任意停车拉客的问题非常严重，区政府也难以控制。另外，当时惠阳淡水城 区的摩托车非常多，非法拉客、非法营运的现象很严重。而当时惠阳区政府有意引进一家有资质、有经验的公交公司来整合、接管整个惠阳公交市场，用公交车代替 摩托车。当时惠阳淡水发生了很大的一件事，惠阳区政府打算取缔摩托车，导致几千个摩托车司机停运抗议。”邵灿辉说，虽然取缔摩的计划失败，但是，新国线公 司开始进入惠阳区政府的视野。
惠阳新国线公司的法人代表李少明曾经亲自参与了惠阳新国线公司与惠阳区政府合作和惠阳公交的整合工 作。“2003年，当时惠阳公交市场只有一家公司即华南运输公司参与公交车运营，但是，那时正爆发‘非典’，华南公司经营不善破产。于是，新国线公司决定 收购华南公司，进入惠阳公交市场。”李少明说。
“2005年，惠州市交通局在我们公司举行了一次现场会，深入了解了我们公司的运营情况，对我们公司的管理、经营模式很认可。这成为了我们和惠阳区政府合作的契机。”同年，新国线公司开始与惠阳区政府着手谈判合作事宜。
2006 年，时任惠阳区政府区长的邓炳球作为政府法人代表与新国线公司签订合作协议。合作一方为惠阳区公用事业局下属企业惠阳区公共汽车公司，另一方则为新国线公 司。双方合作成立的新公司为惠阳新国线公共汽车有限公司。合约约定合作期限为30年，其中新国线公司持股70%，惠阳公共汽车公司持股30%。
“当 时共投入资金1000万，惠阳公共汽车公司投入300万，实际上，他们的300万是由我们公司出资。也就是说，所有的资金都是由新国线公司出资。”李少明 解释，因当时惠阳区政府财力有限，政府希望由企业全部出资经营、管理惠阳公交。这意味着，当时的惠阳区政府希望由政府提供一个平台，企业出资来掌管整个惠 阳公交市场。
显然，这份长达30年的合约从此改变了惠阳公交的历史以及现状。“我们当时接受惠阳公交时，总共只有5条线路，共79辆车，而且，车辆配置很差，甚至很多线路都掌握在私人老板手中。”李少明说，这也为后来惠阳公交乱象埋下了伏笔。
同样，这种合作模式，或许也意味着惠阳区政府、交通局在管理惠阳新国线公司时难免力不从心。
乱象 屡被投诉未见明显改善
“由于企业为了利益最大化，争抢线路、随意超车拉客、乱停上下客以及服务质量差等问题不断暴露出来。而且，这些年来，这些问题依然没有得到改善。”
如今，惠阳公交市场化已走过第8个年头。邵灿辉说，“惠阳新国线公司进驻惠阳公交市场之后，线路不断扩大，逐渐覆盖整个淡水城区。它对惠阳公交的贡献是不可 磨灭的。但是，由于企业为了利益最大化，争抢线路、随意超车拉客、乱停上下客以及服务质量差等问题不断暴露出来。而且，这些年来，这些问题依然没有得到改 善。”
南都记者多次体验惠阳公交车发现，在淡水城区繁华路段，如人民路立交桥、白云路好宜多以及开城大道华都广场等人流量大的地 方，经常可以看到不同的公交车、不同公司的公交车在抢客，随意超车的现象也很突出，司机为了拉客随意停车，拒载持卡免费坐车的老人等等。这些问题长期存 在，在惠阳区政府网上、西子论坛等网站上，惠阳公交屡被投诉。
另外，邵灿辉说：“惠阳淡水城区是弹丸之地，主干道不多，而且道路狭 窄。但是，参与公交市场营运的有5家公司，这些公司都希望能够抢到好的线路，摒弃差的。于是，线路重复的问题严重。因此，我在走访调查中发现最常见的一个 问题是，为了争抢乘客，线路重复的车辆经常超车，有时双方乘务员也会发生摩擦。”
自2009年以来，南都记者参与报道了多次多家运输公司的冲突，至少有3起因线路之争引发群体事件。
对此，惠阳区交通局有关负责人也表示，惠阳公交乱象问题一直存在，已成为顽疾，多年来，该局一直组织力量进行治理，但显然效果并不明显。
另外，当年新国线公司与惠阳区政府的一纸合约也让惠阳区政府、交通局力有不逮。甚至连惠阳区交通局主要领导都不清楚当年合约的细则。
秘密 大多数线路由私人老板掌控
今年5月5日下午，惠阳新国线公司法人代表李少明与总经理谢建强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坦承，自2006年以来，新国线公司确实把大多数线路承包给了私人老板。
邵灿辉说，通过多年的调查，他认为惠阳新国线公司实际上已成为一个名义上的公司，真正经营和管理者是私人老板。“早在2006年，新国线公司就将大多数线路 承包给了私人老板，由私人老板投资经营和管理，车辆由老板个人投资购买，乘务人员的薪水由老板支付。而国家划拨的公交车辆柴油补贴也大多数由私人老板支 配。”
在惠阳交通运输企业同行眼中，新国线公司也备受质疑。“惠阳的公交市场就是被新国线公司搞乱的，他们拥有大多数好的线路，但 是，他们自己不经营，把几乎所有的线路承包给私人老板，他们只收取管理费。他们挣钱也太轻松了。可是，市场却被他们搞乱了，因为很多私人老板为了挣钱，克 扣员工工资、争抢客人等等。而且，每次线路调整，他们都要抢占最好的线路，如果政府和交通局不同意，他们就去闹。”惠阳一名运输公司负责人如是说。
2011年，南都曾报道惠阳新国线公司将大多数线路承包给私人老板的内幕(详见南都2011年11月2日报道)。报道出来后，当时新国线公司有关负责人对此矢口否认称：“那些私人老板也是新国线公司的员工，他们也是管理者。新国线并没有把线路承包给私人老板。”
今年5月5日下午，惠阳新国线公司法人代表李少明与总经理谢建强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坦承，自2006年以来，新国线公司确实把大多数线路承包给了私人老板。
李少明解释说：“这也是历史遗留问题，当年我们接手惠阳公交市场时，所有的线路都是掌握在私人老板手中，而且，有的线路有多个老板经营，不同的老板有不同的 车辆，非常混乱。后来，我们也想改变这种状况。但是，考虑到个人老板、员工的生活问题，我们只是将线路承包给私人老板，而不是车辆承包。目前，共有4个老 板承包了新国线的公交线路。”
不过，李少明否认新国线只收管理费，放弃管理和经营的说法。“实际上，乘务员的工资也是我们公司支付，而且，我们也是主要的管理者，私人老板参与管理，但决定权还是在我们手上。”
对此，邵灿辉认为：“如果公交线路承包给老板，它的公益性就大大弱化了，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另外，我查阅了相关交通运输法规。经营公交线路的公司，必须具备 公交公司资质，具有合法注册的法人实体公司，然而，目前，承包惠阳公交线路的都是私人老板，他们并没有注册有资质的公司。显然，这种现象是违法的。”
另外，李少明表示，从去年开始，新国线公司已经逐渐收回已承包出去的公交线路。“去年，公交线路7路和16路已经收回来了，由我们自己经营。在未来两年内， 所有的公交线路都会收回由我们自己经营。既然私人老板都能经营，作为大公司的新国线当然有能力经营好。”同时他也坦承大多数私人老板并未注册有资质的运输 公司。
但私人老板承包线路时有合约在手，新国线公司收回线路必须解决合约问题以及赔偿问题。对此，李少明回应称：“这些问题不大，可以谈判。”
焦点
管理尴尬：政府力有不逮
按照惠阳新国线公司的资料显示，目前，惠阳区新国线共拥有12条公交线路，公交车278辆。对于惠阳公交市场出现的乱象，惠阳区政府也希望能够有所作为。
2011年，从惠州市公用事业局局长一职调任惠阳区区长的胡斯平因之前的工作关系，对交通系统非常熟悉，他主政惠阳之后，也多次公开强调要改变惠阳公交乱象的局面。
不过，一名知情人透露称：“当惠阳政府主要领导看到当年的政府领导与新国线公司签订的30年合约时，非常生气，把合约比喻成‘卖国协议’。”然而，30年的 合约以及合约的细则决定了新国线公司拥有很大的自主权。有知情人士称，惠阳区政府一直希望能够修改当年的长约，把惠阳公交市场收回由政府管理，因为，它是 涉及到民生的公共事业。
另外，按照当时新国线公司的管理人员配置，当时作为惠阳区公用事业局一名干部的吴传如，以惠阳公共汽车公司 代表任新国线公司的总经理，惠阳公共汽车公司10多名员工进入新公司工作。而惠阳公共汽车公司一名负责人称，“因为新国线公司拥有70%的股权，而且，主 要资金由他们投入，所以，他们基本上掌握了话语权。我们在公司根本没有话语权。对于公司的经营和管理业务，我们只有建议的权利，但很多时候，我们的建议并 不被采纳。”
对此，李少明反驳称，新国线公司从成立至今，共有20多名管理人员，其中只有一名财务总监是新国线公司遣派的，其他人都是惠阳公共汽车公司的。“其实，惠阳公共汽车公司才有更大的话语权。”
去年，新国线公司(运输集团，在全国有分部)原总经理吴传如离职，新国线委派分公司高层谢建强担任惠阳新国线公司总经理。从此，惠阳新国线公司“一把”手告别了惠阳公共汽车公司委派的历史。
回应 惠阳新国线公司法人代表李少明：“如果对合约有异议 愿意谈”
对 于外界质疑惠阳新国线公司拥有太大的自主权，导致惠阳区政府、交通局力有不逮的问题，李少明回应称，“这些年来，我们一直极力配合惠阳区政府、交通局的工 作，我们合作得很好，不存在有很大的分歧。另外，如果区政府对于当年的合约有异议，认为需要修改和补充，那么，我们也是愿意和区政府谈的。既然当年我们能 够坐下来谈，为何现在不行?”
而李少明对于惠阳新国线8年来的经营状况，也表达了不满。“截至目前，惠阳区政府没有投入资金，我们共投入资金大约3800万，而且，这些年根本没有挣到钱，我们股东也没有分钱。去年，我们财务报表，共盈利才400万。”
不过，对于未来，李少明还是非常有信心。“作为经营公交的企业，我们一定会承担起社会责任。不久前，我们刚刚投入巨资购置了6台LN G型公交车，接下来，我们还会有更大的投入。”
声音 私人老板：“只要赔偿合理，我们愿意退出”
阿强(化名)有着多年经营运输企业的经历，自2006年以来，他承包了惠阳新国线公司多条线路。不过，近几年来，他承包的线路逐渐减少。“现在市场不好做，票价涨不起来，油费贵，而且，惠阳公交市场竞争激烈，赚不到钱。”阿强坦承。
阿 强说，按照他与惠阳新国线公司的合约，他承包的线路所有车辆由他投资购买，车辆的各种费用也由他支付，并支付乘务员的薪水。“实际上，我就是我承包线路的 老板。我只需要向新国线公司支付管理费，具体费用根据线路的好坏以及经营状况好坏而定。”显然，他的说法与李少明的介绍有一定的出入。而南都记者从不少乘 务员处了解到，他们的工资确实由承包线路老板支付，“我们也有提成，如果乘客多，我们工资会更高，所以，我们也希望多停车拉客。”一名公交司机说。
而阿强也承认，目前新国线公司公交车承包者中，几乎没有人有合法注册的公交公司。只有一个私人老板已经注册了公司，并已经获得批复，很快将拿到执照。
另外，阿强认为，去年以来，新国线公司确实收回了两条公交线路，但这并不代表新国线公司想要自己经营线路。“那两条线路亏本严重，私人老板合同到期了，他们不愿意再承包，所以，新国线公司不得不自己来做。”
对于惠阳新国线公司未来两年内打算收回所有线路的打算，阿强说：“如果新国线要收回去，我们也愿意，但是，要给予我们合理的赔偿，包括我们投入车辆的资金， 合同的期限以及车辆的损耗等等。前几年，深圳东部公交、西部公交都是由私人老板经营的，政府收回去之后，赔了私人老板几个亿，我们也希望能够得到巨额赔 偿。但是，我认为无论是政府还是新国线公司，都没有这个财力来解决这个问题。”
此外，对于外界质疑私人老板承包线路后社会效益弱化 的问题，阿强回应：“私人老板做比政府、国企来做更好，因为服务会更好。而且，私人老板为了优化资源，在人员配置上会更加优化，更懂得节约成本。如果是国 企来做，往往会人浮于事，管理混乱。例如现在的东部公交，政府收回去之后，每年亏损10多个亿，而且，经常发生乘务人员停工的现象。”
建议 公交市场重新洗牌
2013 年年底，随着惠州南站的启动，惠阳淡水城区的多条公交线路延伸至惠州南站。惠州南站作为惠州市的一个窗口，公交车的配置显得尤为重要。这或许也是惠州市委 书记陈奕威选择乘坐公交到惠州南站体验惠阳交通的一个因素。然而，惠州南站为惠阳公交提供发展的契机的同时，也向它提出了挑战。
如何规范惠阳公交市场成为包括惠阳区政府、交通局以及社会各界颇为关注的问题。对此，邵灿辉说，“我在政协议案里面也提到，惠阳公交乱象的根本改变必须仿效 深圳、广州等大城市的做法。我去广州、深圳调研时发现，当年，广州、深圳公交也遇到争抢线路、管理混乱等问题。但是，线路重新洗牌之后，情况很快得到改 善。”
邵灿辉认为，目前，参与惠阳公交市场经营的运输公司有5家。“这些公司肯定都想要好的线路。但是，作为主管部门，一定要协调 好。就是调配线路的时候，以好的线路和差点线路相互搭配，以平衡各方利益。例如，A是好线路，B是差线路，C是一般的线路。一家公司在申请线路是，就不能 获得3条A线路，而是三条不同线路的搭配。而目前惠阳公交市场上，有的公司却同时拥有多条好线路，不愿意跑差线路。导致部分偏僻地段车辆少，甚至没有公交 车，群众出行不便。”
而李少明则认为：“惠阳公交市场未来的发展方向必须是从分散走向联合。我们应该仿效惠州市的做法，以前惠州市也是有多个公司参与经营管理公交线路。后来，多个公司整合之后，由惠南公交、东江公交公司等几家大公司来经营，统一配置车辆，统一管理，效果会更好。”
对此，今年年初才履新的新任惠阳区交通局局长何焕斌说：“惠阳公交市场目前确实有很多的问题，这其中包括历史和现实的原因。从今年开始，我们已经开始研讨方 案来改善惠阳公交市场，而且，市委书记暗访之后，惠阳也更有压力和动力了。但改革需要一个过程。另外，我们对于惠阳公交的改革，不能抛开对惠阳的士、摩托 车非法营运的整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