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一条公交线，单车单人，风雨无阻，五年不断。安全行驶21万公里，零投诉、零违章、零纠纷。他有怎样不凡的魅力，让乘客追随、喜爱甚至依赖?从4月底到6月中旬，本报记者多次坐上这条特殊的公交线，寻找答案。
瘦，黑。今年50岁的曾令成，睡不着时就爱看个“战争神剧”，喜欢独来独往的英雄。
作为一名公交司机，他也许很难成为剧中的英雄，但确是“独来独往”。武汉这座城市有15000名公交车司机、320条公交车线路、6900台公交车，其中，只有一条线路由一台车、一名司机构成。
这条线路就是594，唯一的一台车，编号为A05001。曾令成已经独自开了5年、21万公里，零投诉、零违章、零纠纷。
而在洪山区北洋桥绿岛小区(移民新村)的数千居民看来，老曾和他的594，就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5年里大家每天坐着他的车从移民新村出发，穿过寂静少人的杨春湖，穿过青山沿港的闹市，穿过工人村的漫天灰尘，最终抵达满眼工地的青山码头。此时，必定有一班轮渡即将出发或刚刚靠岸。人们穿过江堤、上船，对面是绿意葱茏的天兴洲。
说来只道是寻常。这条一个人的特殊公交线，5年21万公里准时准点的风雨无阻，其背后的艰辛与坚韧，远不是沿途12个站点可以丈量的。
细心、耐心、热心、贴心、恒心。同事们给曾令成总结出了一个“五心标准”。大家说，这才是曾令成5年21万公里旅途中的永不关门的加油站。
一台车就是一条公交线
由于他的细心，车子5年从未坏在路上
6月12日，清晨5时，曾令成准时走出家门。他骑了半个小时的自行车，到达位于武汉火车站附近的公交场站，取车、验车。
刹车、轮胎、机油、皮带……座位和扶杆上的螺丝也不放过。之后，他坐上驾驶台，踩下油门，594迎着晨光开始一天的旅程。
曾令成被视为全公司“检查车子最过细的人”。根据分公司修车师傅王胜勇的观察，曾令成每天检车的地方远超十项，“石头夹在轮胎缝里，他也要用手抠出来”。
对此，曾令成只有一句话：“大意不得”。从接手这趟车开始，曾令成就提醒自己要时刻细心和耐心。这趟公交不同于其它线路，“车只要坏在路上，就得请别的线路增援。乘客的时间伤不起。”
正是他的细心，造就了一台车撑起一条公交线，5年从未坏在路上的神话。
594的始发站位于洪山区北洋桥移民新村。6时30分，上学的孩子、上班的年轻人、挑着箩筐到天兴洲干活的老年人，排好队涌上车，其中以老人居多。
大家习惯地和老曾打着招呼。小孩子说的是“曾叔叔早上好”，老人们则直呼曾的外号：“猴子，吃了冇。”曾令成热情地回应，不时提醒大家“慢一点，不急”。
6时50分，到点了。曾令成探出头朝外仔细张望了一番，确认没有人了，出发。
移民新村的位置较为偏僻，这里离最近的地铁工业四路站尚有相当的距离。小区居民出行只有这一趟公交，错过了就得等曾令成折返之后的下一班。为此，他出发前总是小心翼翼，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尽量多等一会。
很多人不太了解594。在武汉主城区，很少有公交车上会出现爹爹婆婆每天大筐小筐、萝卜白菜的盛景。而对于曾令成来说，这是每天必须“重点服务”的对象。
1998年特大洪水过后，武汉市为了解决天兴洲居民屡受洪水侵害的问题，在北洋桥村兴建了移民新村，安置岛上数千居民。但是人撤离了天兴洲，他们赖以为生的田地却带不走，居民们往返天兴洲和移民新村之间，甚是不便。
594的使命正在于此。2000年12月，这条线路正式开通，起点在北洋桥移民新村，终点是与天兴洲隔江相望的青山码头，途经杨春湖、友谊大道、工业四路、沿港、和平大道等12站，全程19.5公里。自开通之日起，该线路便是每天上午3班下午2班，与青山码头和天兴洲之间的渡船同步。
曾令成是这条线路的第二任司机。他也是天兴洲人，已搬到移民新村多年的他至今在岛上还有22亩地。594开通那年，他还在帮私人老板开大卡车。之后，一直梦想开公交的曾令成，被招入公交六公司。
接手594纯粹是偶然。2009年4月，公司领导突然找到他，让他接手594。曾令成深知这是个苦差，“全年没有休息，工资还比以前低”。但他也不能不去——594的起点站离他家就50米。“这条线非你莫属啊，老曾!”领导说。
曾令成义无反顾地接了这个活。
最难开的594让他开顺了
他耐心地熟悉每一个乘客和每一段路
594难开，公交六公司内部是有共识的。
司机林力超师傅，曾经帮曾令成代过一天班。他用自己的感受，说明了同事们为什么佩服曾令成。“每班车都和轮渡对接，时间掌握不好乘客就赶不上船，问题就大了。而且一看到那些挑着担子排队上车的爹爹婆婆，我的头都是大的，需要耐心等他们上车。开车时既不能太快，又不能耽误时间。”林师傅说，“代一天班已经觉得吃不消，像曾令成这样一开5年，我肯定干不了。”
但这趟在同事眼里最难开的594，到了曾令成的手上，硬是顺得不得了。他一口气干了5年。对此，他说，他有优势。
他的第一个优势，是与移民新村里的乡亲有着天然的亲近。这就是为什么当别人都不愿干的时候，他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我自己也住在移民新村。如果别的司机开，中午还要回场站吃饭，每天至少要空车跑两趟，一年下来油耗就要不少。”
移民新村的居民每天有多少人要搭这班车，曾令成都清清楚楚记在心中。如果有人赶不及，来个电话，他都会行个方便等一等。
发车时间不能晚，因为与轮渡的时间是接轨的;可有时又必须等，因为上不了曾令成的这趟车，乘客就会错过那边的一班船。曾令成必须兼顾两头：既不让乘客误车，也不让他们误船。
为保证时效，他去年有过一个囧事。去年冬天他清晨骑车去场站，天太黑栽进了村头的水坑。为不耽误发车，他硬是咬牙湿着身子开过了上午的高峰时段才回家换衣服。
老曾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修车功夫一流。因为整个线路只有这一台车，坏不得，曾令成为此苦练修车技术。现在，594的一般问题，都由他自己搞定。
而线路沿途的路况，他早已烂熟于心。总结出的行车节奏，亦大有讲究：北洋桥一带相对空旷，宜快而稳;红钢城有堵车，需不急不抢;武惠堤路况不佳，必须降下车速避开坑坑洼洼，别让乘客感觉到颠簸。从熟悉每一个乘客，到熟悉每一段路，曾令成说，开公交必须沉得住气，得有耐心，“粗枝大叶，心急火燎，干不了这个活”。
往返20公里、每天5趟。曾令成5年来就这样一趟一趟地行驶在路上。今年6月，公司汇总安全记录时发现：在这条路上，他实现了5年21万公里“零投诉、零违章、零纠纷”的“三零成绩”!
在49中读书的曾程遥，每天都要坐594上学、回家，他同班有两个同学住在天兴洲，每天也是坐594来红钢城上学。在他们的印象里，晚点、坏车这类事594从没发生过。“我们等的是这班车，赶的也是这班车。只要坐上了曾师傅的车，就放心绝不会迟到了。”
和乘客亲、和车子亲、和路况亲。曾令成说，这是他开好594的全部秘诀。
邮递员、保管员和协调员
他用热心，成为乘客最贴心的朋友
12日上午7时18分，594的头班车抵达青山码头。曾令成看了看表，这一趟10公里路程跑了28分钟，轮渡就在岸边，刚刚好。
看着乘客们纷纷下车赶船，他大声提醒：“莫掉了东西啊。”
他说，这个时候人是最容易落东西的。半个月前，他在车上捡到了个女式包，当时他捡起包就往渡口赶，终于在船开前找到了失主。
曾令成说：“要是她发现包包掉了，再返回来找，肯定要误这班船，这一误就是半天的农活，该多急啊。”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捡到的是钥匙和老年证。因为和乘客早就熟得像一家人，他就帮他们收着，等他们返程来取。而那些乘客也很放心，只要是掉在594车上的东西，总能找回来的。
不仅是帮忙捡东西，帮乘客捎东西，也是曾令成的日常工作。
这个土生土长的天兴洲汉子，用自己的热心，将心比心，一天天成为移民新村居民最贴心的朋友。他说，能在自己的岗位上为乡亲们做点事，是缘分。
天兴洲的居民，经常会把自家种的新鲜菜送到车上，请曾令成捎给移民新村的儿女尝尝。这样的免费快递，他不仅常做，而且还特别尽责。
有一次他又受托带了两提菜，可是那家的儿子忙忘了，没有到车站来取菜。他一直开到收班，发现还是无人来领菜，打电话也无人接听，只有自己拎着两提菜，满小区转悠，终于问到了那户人家的地址。“人家相信我，才托我帮这个忙，我不带到，怎么对得起这份信任呢?”他说。
和乘客混熟了，除了要客串邮递员和保管员，有时候曾令成也得当个协调员。碰到有在车厢进食、打架斗狠这些事，到他这里，三句两句总能消停。
有乘客非要在车上过早，他笑呵呵地说：“您在车上吃，味道太大，要不您下车吃，我等您吃完再开车。”
当然，人熟也有人熟的麻烦。
老同学坐车，亲戚坐车，打招呼归打招呼，票还是得掏钱买的。也有人抱怨过，这个曾令成怎么这不讲人情啊，好不容易坐他一回车，还要买票。
他笑着解释，这车是公家的，如果熟人都可以不买票，那别人看着心里怎么想?我可以请你坐车，不是不买票，是我帮你付钱。
一来二去，他从没在这方面放过水，亲戚朋友也就习惯了，开玩笑的抱怨还是会有，但坐车也都按规矩买票了。
宁愿少挣钱也坚持开公交
越是做小事，他越是做得有恒心
上午第二趟到青山码头之后，因为对接的船9时开，曾令成有20分钟的休息时间。
这也是他的清洁时间。
594没有清洁工，这种事得靠曾令成自己。乘客从船上下来，还有很多人挑着菜，所以车上泥沙特别多，他细致地先洒水再清扫。“下雨的时候还脏些，到处是泥水，基本上每跑一趟就要清扫。”曾令成是个爱干净的人，身上的制服和那双白手套都清清爽爽的，他自然不允许开的车脏兮兮。
594除了干净，还处处体现着曾令成的心思。在驾驶台后的隔板上，挂着一个粉色的便民袋，一次性雨衣、针线包、晕车药、塑料袋等等分门别类装好，还有一份当天的报纸，那是他刚刚在青山镇买的。这一切，都是曾令成自己掏钱置办的，只为车上的乘客提供便利。
打扫完车厢，曾令成终于坐下歇会儿。他一边与记者聊天，一边不时打量他的爱车。
曾令成自己家里买了台出租车，儿子在开。老婆帮他算过账，如果他跟儿子对开，家里每个月可以多挣3000元。可他一天都没开过出租车，“很多人不理解，其实我就是喜欢开公交车”。
一年365天，这个喜欢开公交车的人几乎一天不休息。逢到春节，居民要往返天兴洲过年，他会额外每天加开3班车，最后连车队的年饭他都吃不上。
开594的头四年，曾令成请了两次假，一次是儿子结婚，请了三天假，另一次是老婆做胆结石手术，在医院呆了一天就又上车了。其他时间，全勤。
对于这样的出工率，曾令成说自己“胸无大志，就爱开个公交车”。“越是做小事，越是得有恒心。”
今年开始，领导出于安全行车考虑，要求他每个月至少要休四天，他说就休一天吧。“请别的同事代班，我不放心我的车，不放心那些乘客，所以不如自己来开。”
他习惯把594说成“我的车”，把自己家的车平淡地称为“出租车”。
为了594，为了他的车，曾令成可谓殚精竭虑。前两年，从移民新村出发的那一段长达上千米的路，坑坑洼洼，两旁枝桠横生，颠车颠得他担心，刮车刮得他心疼。没办法，他死缠着村里的干部，硬是把这段路给修葺了一番。现在，这段路畅通多了。
面对道路两旁伸出的树枝，他自己手持镰刀沿路清理，不让车子被刮着了。
594沿线的乘客记着他的好。今年五一，他得了“武汉市五一劳动奖章”，居民们知道了都来祝贺。大家说：“猴子，你荣誉拿多了，可不能调走。”
这个事，公交集团六公司五分公司的经理张勇也碰到过。“老曾和移民新村村民的感情，已经远远超过了司机和乘客的关系。”他说，上次公司去村里听群众意见，结果他们拉着手一个劲儿感谢，感谢我们培养出了曾令成这样优秀的司机，另外就是要求我们一定不要换他走。
对此，曾令成一脸憨笑：“我干吗要调走?我要开到退休呢。”
■记者手记
好司机把车开到乘客心里
一辆公交车，需要多快，才能开到乘客的心坎里?需要多稳多豪华，才算是一趟舒适的旅程?
为了采访，记者多次乘坐曾令成的594。路况一般，中途常有灰尘扑鼻。烈日炎炎之下，这趟车甚至连空调都没有。但是坐上去，自有一股清凉在车厢里流淌。
移民新村的乘客自不必说，沿途多个站点的老年人，也都喜欢坐这趟车。无他，这辆车有个好司机，这个好司机总会无微不至地关照乘客，值得信任。
乘客们在车厢里闲聊，一看气氛便知都是熟悉的老街坊。他们有的是要去赶船，有的是要去上班，无论途中堵不堵，都一脸安然。“不急，猴子开车一向准点。”一位老婆婆对记者说。
594有机会换成小一点的公交车，曾令成拒绝了。实际上，除了每天的始发车挤一点外，594大多数时间人并不多。换成小车更好开，曾令成拒绝换车的理由是：那样的话，“始发车就装不下了”，很多居民会因此赶不上船，上班上学会迟到。为此，他宁愿开现在的大车。
594也有机会换成空调车，曾令成也拒绝了。除了空调带来的冬暖夏凉，空调车的封闭性也更好，在多灰路段，司机和乘客会更舒适。曾令成开过这样的车，也愿意开更好的车。他拒绝公司换空调车的理由是：那样的话车票就必须涨价，“而移民新村的大多数百姓不富裕，不能小看每一趟多出的那一块钱。”为此，他宁愿继续开着他的“普车”。
时时处处为乘客考虑，这已经成为这位594司机的习惯思维。也正是这种习惯，造就了一位武汉好司机。他一个人，能够撑起一条公交线，实现5年零投诉、零违章、零纠纷。
要把一辆公交车开到乘客的心里，有时候，有一个好司机的思维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