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圈占的土地,有的已经撂荒,有的村民还在种。
围墙上的缺口。村民们平时从这个缺口进去看看自家的土地。
鹿台村村南的土地已经被围墙圈起来。
2014年3月,中新网记者三进河北省平山县温塘镇,三访鹿台村,印象最深的是两位妇女:一个叫杨翠书,她拿着土地承包合同站在田头,告诉记者给多少钱也不愿意把地租出去,“我就想自己种”;一个叫刘拴风,她的丈夫辛栋梁曾是村委会主任,目前身份是村民民主管理小组的成员,为了制止镇政府(认为是开发商)向村头河道倒垃圾,已被当地警方刑拘了两个多月。
对于河北平山县,记者一向有深厚的情感。因为毛泽东和中共中央、中央军委曾在这里的西柏坡指挥了震惊中外的三大战役,召开了具有转折意义的七届二中全会,提出了“两个务必”和“进京赶考”,做好了缔造新中国的准备。也是在这里,《中国土地法大纲》颁布,农民实现了“耕者有其田”。
河北平山,还有中国最可爱的农民。仅在抗日战争期间,25万人口的平山县就有7万人参军,10万人参战。为了新中国,纯朴忠厚的平山乡亲“最后一碗米送去做军粮,最后一尺布送去做军装,最后的老棉袄盖在担架上,最后的亲骨肉送他上战场”。
记者把目光投向温塘,仅仅是接到了鹿台村村民的热线电话。他们反映说,村里包括50亩耕地在内的160亩土地,在村民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河北白鹿温泉旅游度假股份有限公司租用,土地已被围墙圈了3年,但村民们至今没有领到补偿款。为此,中新网连续播发了《河北平山160亩土地被圈占 村民忧“地财两空”》、《河北平山160亩土地被圈占 村民开发商均有“苦水”》、《河北平山160亩土地被圈占 受访人亲友遭“拜访”》三篇文章,希望问题得到妥善解决。
然而到目前,村民们依然拿不到补偿款。镇领导们要么不清楚、要么很忙,问题又交给了“包村干部”。包村干部也“很难”,把问题又交给了村支书。村支书说问题很复杂,需要“慢慢来”。
不仅如此,有迹象表明,问题解决走向了相反的一面。因为开始有人开始追查,到底谁向媒体反映了这件事情,开始有“光头男”到村庄入户“拜访”。当善良的村民开始为记者的人身安全担忧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种坚硬。正是这种坚硬,可以让简单的问题复杂化,让普通的矛盾尖锐化。这种坚硬不能解决,山东平度守地农民殒命事件还会发生。
看不懂的温塘
不了解温塘,无法理解这160亩土地背后的利益博弈。
公开资料显示,温塘镇地处平山县城西20公里,辖43个行政村,总面积98平方公里,耕地面积25096.03亩,90%为山场,是平山县山区大镇。温塘以其优质的天然温泉而知名,据传汉武帝刘彻在此发现温泉并沐浴疗养。
进入21世纪,具有2000多年历史的温塘,以温泉资源为由头,出现一股投资开发潮,最主要的投资是沐浴休闲和房地产。官方资料显示,目前镇区有国家和省市培训中心、休闲度假村、温泉山庄几十家。以石家庄市民“第二套住宅”为口号,先后有开发商在温塘搞起房地产开发。走在温塘镇的大街上,可以看到山坡上一排排的楼房,其中不乏联排别墅。
在这样的背景下,温塘镇附近村庄原本不多的土地被大量征用。鹿台村村民告诉记者,他们人均耕地仅有半亩,几次征地之后,很多村民已无地可耕。这些失地农民获得的补偿款是多少呢?以2004年石家庄森大第公司与鹿台村签订的协议为例,98.3亩土地的补偿款只有109万元,每亩地的补偿款只有1万元多一点。
然而就这么点儿钱,用了10年时间,还没有发放到村民手中。2011年前后,这块地又被森大第公司转让给河北白鹿温泉公司,补偿款增加了418万。又三年过去了,开发商已经支付的补偿款依旧没有发到村民手中。
请注意一点,无论是森大第公司还是白鹿温泉公司,和村委会签订的都是租地合同。在记者几次到有关部门咨询之后,26日,平山县国土资源局耕保科工作人员透露,石家庄森大第房地产有限公司在2006年通过公开挂牌方式,竞得鹿台村该块土地,土地用途为住宅,并办理了平国用(2006)第35—2035号国有土地使用证。最终,森大第公司把该地块转让给白鹿温泉公司。
该工作人员同时透露,在该块土地办理手续中,有一份2005年鹿台村村委会出具的补偿费收到证明,证明收到石家庄森大第公司补偿款合计92.1899万元,落款是平山县温塘镇鹿台村,盖的是村里公章,签字人为王志平。但时任村支书王志平称,从没见过这份证明,字也不是他签的。而时任村主任辛栋梁,年初因涉嫌寻衅滋事被警方刑拘。
众所周知,租地和卖地性质不同,价格更不相同。到底什么原因让有关单位或人员不惜作假来“暗度陈仓”?在租地到卖地这个谎言中,政府这只“看不见的手”还做了什么?随着国土资源部的介入调查,也许会有答案。
镇政府的方法论
在温塘镇政府办公楼一楼大厅,记者见到墙上有一句口号:你若不想做总会找到一个借口,你若想做总会找到一个方法。
这句话让记者知道,温塘镇党委政府也反对借口,希望解决问题有方法。但愿他们能身体力行,而不是将口号只挂到墙上。
记者第一次抵达鹿台村,看到村内零乱分布的旧房子、崎岖不平的土路和河沟堆放的垃圾,与村子周围拔地而起的现代化度假村形成强烈反差。村民刘拴风见到记者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可来了,我们有希望了。”
在记者采访中,十几位手拿铁锹的村民议论:“终于有人来管这事了,太好了。”从山下到山上,不断有村民拉着记者去自己的地里瞧,还主动报上名字及所占的土地面积:崔金海:1亩半;王为国:1亩2分;杨翠书:1亩半;王俊习,1亩多……
村民们期待的不是记者,是公开与公正。土地早卖了,却告诉他们是租的;钱在村委会的账上,村委会的账在镇财政所统一管理,就是没有办法发放,不是“借口”是什么?
记者三进温塘,村民们不止一次的问记者:“我们的钱还有吗?政府什么时候能给我们老百姓做主?”
他们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镇政府没有告诉他们这160亩地的出租、出售的来龙去脉,没有征得他们同意,没有及时给他们补偿款。土地到底是租的还是售让的,经手人是谁,钱到底在哪儿、什么条件下可以发放?镇党委、镇政府“露面的”只有一位包村干部。这位干部和村支书把补偿款不能及时发放的原因,也一直归咎于选不出村委会。
对于群众反映集中问题,乡镇党委政府、县委县政府的主官们,真的不能过问一下?没有村委会就真的不能发放补偿款?当初和开发商签订租地、征地协议的时候,想过村委会没有?几百万款项经手的时候,想过村委会没有?这时可以没有,为什么该给百姓钱了就必须有?
镇政府的垃圾
村民刘拴风的丈夫辛栋梁,和另两名村民民主管理小组成员被警方刑拘,他们是否有违法犯罪事实另当别论,但他们被刑拘的起因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思考。据刘拴风和其他当事人回忆,辛栋梁等是怀疑开发商往河沟里扔垃圾,所以拦阻开发公司的车辆,于是有了肢体接触。最后开发商否认了这种说法,并称“垃圾是镇政府倒的”。
一个镇政府垃圾该怎么处理,应该扔到什么地方,地方上想必有规定。无论如何扔到任何一个村庄路旁的河沟,村民都是不欢迎、不答应的。在中国,乡村垃圾该如何处理本是大问题,镇政府不积极解决问题,还带头乱扔垃圾,实在说不过去了。即便事情是“临时工”干的、被雇用人员“偷懒”干的,也给村民们起到了一个很坏的示范。如果有人因为保护他们的河流、他们的村庄不被垃圾侵占而获罪,可耻的不是违法犯罪,恰恰是他们的主官。
中新网第一篇调查播发后,温塘镇曾正面回应说:镇政府正召集村干部研究解决方案,争取早日让村民,特别是被占地户拿到应得的占地赔偿款。然而记者回访后,发现问题解决没有进展,连此前能够见面的包村干部也“下乡组织专家宣讲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去了”。
认真解决群众反映的实际问题,才是对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最好的落实。放着送上门的问题不解决,还能下乡宣讲什么呢?是不是应该请专家们讲一讲:河道被垃圾侵占,汛期何以排洪?河道被垃圾污染,附近百姓怎么喝水?
第三次采访鹿台村,村民们见到记者的第一句话是:“你们胆子真大”。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中新网的报道发出来以后,他们没有看到村支部与镇政府的任何举措,反而是受访村民的亲友遭到了三名“光头男”的入户“拜访”。
鹿台村村民邢堂子也提醒记者注意人身安全。邢堂子说,他在2006年曾担任鹿台村选举委员会主任。在推选候选人的前一天,他与几位村民开完会走出温塘镇政府大门后,被几名蒙面的陌生人用镐把殴打,致使腿部受伤,此案至今未破。从那以后,鹿台村再也没有选出过村委会。